好人老牛11:鸡在跟鸭说

到了201寝室，嗅着厕所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怪味，老牛捏鼻子认了，也只得捏鼻子认了。这得多大仇啊，宋老师这么不待见自己。哎，孔主任，今番老牛遭难了，怕是要辜负你的厚望。老牛在心里叹息。
不过，老牛这个人，差不多该知天命了，有时憨痴痴，有时更像头犟毛驴，赶他走偏不走，不赶他走却偏走。这种境况换了别人，差不多举白旗投降了，他呢，却想得开，不就是遭白眼嘛，不就是穿小鞋吗，屁大个事，照样活得有滋有味。大不了调整一下战争方略，给自家好好定个位，莫去打扰宋老师，当个与世无争的乖宝宝。
理清了思路的老牛，不哭不闹，像个乖宝宝，在电大坚定地扎根下来。牛嫂送汤水来慰问他，发现他瘦了，他就说是啊是啊，学习嘛，哪有越读越胖的，苦点应该，瘦了才对头。
政治，经济，金融，管理，几天下来，老牛闷嘴葫芦似的，任凭老师灌输，绝不发问，一副你狂任你狂，清风拂山冈，你横任你横，明月照大江状。好些老师颇为奇怪，一看他年纪，又释然了，哎，是个可怜人啊，把这里当老年大学啦，得了，这么规矩低调，莫去挑剔人家。只有宋老师在笑，赌他撑不到毕业。

这是个短期培训班，三个星期结束。
而同学大多来自社会各阶层，水平参差不齐，校方在安排课程上，就以实习调研为主，读书为辅。
一句话，多了解社会，不拔苗助长，免得又炮制出一批夸夸其谈、眼高手低的大老爷。

第三天，宋老师就带他们去个村子，板凳村，村长把他们往村边河滩一扔，拍屁股走人。大家晓得自己级别不够，也不生气，三个五个自由组合，分开来调研。
老牛这组就一个人，组长组员一肩挑了。
他不怪大家嫌弃，跟红顶白的事情，见得多了去了。不能讨班主任的欢心，妥妥的瘟神啊，你说说，谁还傻乎乎往上凑?老牛就一个人站在乱石横生的河滩上，东张西望起来。
哟，究竟看个啥呢?又有啥看头哇?
捏捏手里的纸片，晃上一晃，又四下乱瞟，除了几颗树子，就是望不到边的乱石和几堆砂石，连鸟也无半只，冷清，实在是冷清，有个屁看头。到底，宋老师这个《治理河道改善民生的深度报道》，咋整啊?
老牛以为只是自己笨，左右看看，结果发现其它同学也一样，都是呆头鹅，糊里糊涂得很。
唯独不见肖班长人影子。

正纳闷，一阵凉风从山坳那边吹来，好像夹杂了宋老师的声音。
咦，她在和谁说话?老牛就蹑手蹑脚，靠过去听。
“你怪村长接待我们不热情，哈哈，你以为我们吃撑了，今天来板凳村闲逛?不，是来调研河道治理的，简单说，就是来找茬子的。”是宋老师的声音，人家在循循善诱:“手，手放规矩点，莫乱摸!其实，你们也实地看见了，这河道的确糟糕，换句话说，就是村长没管理好村子，没治理好河道。肖迪生，你老舅喊我多关照你，你说说看，打算怎么写这个报道?”
呀，开小灶啊，这机会可难得了，老牛就摒住呼吸，仔细往下听。
“莫莫莫，人家又没乱摸呢。啊，啊，我晓得了，就写村长不作为，懒政。”一个声音响起，是肖班长的声音:“不，不，该这样写，这里还有村霸乱挖砂石，危害一方，必须坚决打击!”

“错错错!死人，捏疼我了。”宋老师压低嗓子叫了声，更加耐心了:“这些是次要的。其实，村长也是人啊，肉眼凡胎，吃五谷杂粮。你怎么想的，他也会怎么想。拿这个河滩来说，只是揭发弊端，曝光丑恶，看似对头了，可往上面一捅，村长摘帽子是迟早的事，试问，村长还能热情起来吗?”
“摘帽子一捅?哦，哦，是这个道理。”班长好像明白了，又好像不明白。
“打个比方，就像一场婚变，作为旁观者，你肖迪生是火上浇油，一个劲批判男人找小三不对，最后一拍两散?还是劝和，让双方冷静下来，找找彼此的优点，再次牵手?!”宋老师水平真不是盖滴，有条不紊，丝丝入扣:“你以为就你能干，别人都是瞎子，看不见真相和底细?其实，甭管婚变也好，河道治理也好，还是爆炸事件也好，车祸也好，误诊也好，都差不多，就看你如何考量，作何选择。弄好了，就是雪中送炭，或者锦上添花；弄不好，就是落井下石，甚至众叛亲离。”
“婚变?爆炸?没有啊，我没有啊!”肖班长大概吓坏了，口不择言了: “我媳妇刚刚怀了老三，我除了偶尔去外面唱唱歌，感情其实好着呢。”
“别打岔!别人想要啥，就拿给他。莫懒。懒人要饿死。”宋老师不理睬，继续点拨，仿佛是鸡在跟鸭说:“钻牛角尖更是要不得，死胡同，路子越走越窄，必定害人害己殃及无辜。你看高手下棋，往往用势，琢磨的是大局，是人心，而庸俗之辈眼浅皮薄，才争那一抢一炮，一城一池……”
肖班长彻底哑火了。老牛觉得，他肯定正神游爪哇国。

“话说回来，负面情况，也不是不能报道，但是，比较起来，正面报道多棒，效果有天壤之别!” 宋老师如入无人之境，洋洋洒洒，越发激昂:“眼下，河道里是有个大坑。一个是你抓住闪光点，表扬村长如何带领村民们清淤织网，种荷花或者网箱养鱼，信心百倍奔小康；而另一个，是你揪住水坑曾经淹死个小孩不放，打击村长的积极性，给村民的幸福生活远景泼冷水。请问，哪个报道有效果，喜闻乐见，振奋人心?!不用我回答了吧。”
“其实，人同此心。记住，我们来板凳村的目的，不是揭伤疤，而是鼓干劲；如果能送上马，再扶一程，呵呵，那效果绝对是好上加好，好得不得了。”
“这个，就是人心，就是大局观。”
“懂得了人心，还怕一篇稿子吗，管你啥场面，还不是手到擒来。”
“算了算了，你大概也累了，好好消化消化。想让村长放狗咬人呢，还是想让村长请吃狗肉，选起来不难啊……”

人心?
被狗咬，或者吃狗肉?
啊，还可以这样操作?
河滩上，同学们七七八八散开，绿头苍蝇样乱撞。凉风轻轻吹动，初春的太阳正慢慢升起。老牛手脚并用，悄悄爬开，像只满载而归的四脚蛇。阳光洒下来，几滴洒在老牛鼻尖上，斑驳而温暖，依稀带着几丝狗肉的醇香。
他觉得自己好像撞破了一扇天窗，透过迷茫，看见了前所未有的智慧和光芒。